青云没有飘

【雷安】橘子树

雷安青梅竹马设定

安第一视角,双向暗恋有

给酸酸@快乐白日梦小狗 的生日贺文!虽然拖了快一个月了orz

太久没写东西了没啥文笔,将就一下......吧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橘子树。

 

 

那个时候大家还都是住在低矮的平房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院子,用来养鸡鸭种菜或者养花。爸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栽了棵橘子树。妈没少气得戳他脑门说这像以前一样种上青菜多好,一茬接一茬很快就有得吃,还可以种两棵月季。妈喜欢花,路边的小野菊开了也要多看两眼的。

 

爸挠着头憨笑,大手一挥豪爽地说过几年橘子树大了就可以摘橘子了,剩下的地一半种点豆角西红柿和葱,留一块留给我和小伙伴耍。又招来妈一阵念叨,忿忿地终于接受了这规划。

 

我踮起脚,趴在铝合金的栅栏窗框上往外看,小小一个黑发男孩站在小土径上,看见我露出脑袋卖力地蹦起来挥手喊我出来玩。我忍不住笑得咧开嘴,和爸妈招呼一声跑出门去。

 

 

雷狮叉着腰不耐烦地嫌弃我太慢了,我吐吐舌头,提议去杂货店买冰棍吃,这才哄得他高兴起来。雷狮比我还小一岁,我总是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小弟弟,应该多多照顾他,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雷狮却很讨厌我把他当成当年被妈妈牵着才能不摔跤的小鬼,每每要撇着嘴来掐我的手臂。他年纪不大劲却不小,尖利的指甲掐得我嗷嗷叫。

 

 

雷狮长得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比小姑娘还要精致些许,偏生又喜欢到处疯跑疯玩,白生生的膝盖上都摔得全是伤痕和土沙也毫不在意。雷母曾经笑着对我说他们其实本来想生一个女儿的,乖乖的穿裙子的小姑娘,见人会甜甜地问一声好。连雷狮的哥哥姐姐本来都做好了多一个乖巧妹妹的准备。

 

但很显然雷狮和乖完全不沾边,四岁就窝在地里趴了半天逮螳螂吓他哥,五岁就成了称霸一方的孩子王。叼草茎耍木棍撵鸡鸭,其他小孩子看他那疯样多少有点怕他,只有我还是和他玩得好。

 

 

“要真是个小姑娘就好了,又文静又漂亮,长大了给小安你做媳妇。”雷父调侃着,雷狮的小脸马上气成了个包子样鼓鼓的,皱了眉毛扭头就走,还得我追上去好声好气地安慰他,留大人们在后头笑。真是的,又不是我惹的他。

 

雷狮手里攥了根树枝往沙地上乱涂乱画,我也蹲在他旁边试图拍拍他的背。“你别生气了,他们都是开玩笑的,大家不会因为你不是女孩就不喜欢你,你也知道他们其实都可疼你呢。”

 

“......”雷狮气呼呼地不吱声,手上的动作不停,甚至有愈发大力的趋势。眼见着树枝都快要被折断了,我终于看出来他画了是一条船,歪歪扭扭地不成样子,倒像个碎掉又拼好的月亮。

 

沙地是土黄色,画出来的月亮船也是土黄色,我记得老师讲过月亮上的沙子不是我们看到的白色或者金黄色,而是灰扑扑的,像水泥地。

 

“......我不用他们喜欢。”他闷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他们总爱说要是我怎么怎么样就好了……我很讨厌他们这么说。”

 

 

那天我和雷狮在路边蹲了好久,蹲到我的腿都麻了,雷狮才把一个被他捏得变形快散掉的蔫巴巴小草环塞进我手里,臭着脸走掉。我在原地站了好久,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把它夹进了刚发下来的语文课本。

 

 

 

 

本来雷狮应该比我小一年级的,但雷父雷母担心没有我照着点他会变得肆无忌惮,于是给他上学虚报了年龄,一年级开学的时候,我在教室里看到他穿着新校服抱着课本时有点无奈,也有点开心——没有小孩子不愿意多和玩伴待在一起,不是吗?

 

 

过了几年,橘子树长大了一些,树枝能伸进我的窗户了。雷狮的父母有时有事要出去,哥哥姐姐要上晚自习,就让雷狮来我家写作业顺便吃晚饭。油亮的矮木头桌子刚够两个孩子摊开练习册,我坐在这一头,雷狮坐在另一头。黄昏的阳光透过雷狮写着写着就不动了,手上的铅笔哒哒哒地不停敲击着木板,很不情愿把玩耍时间耗在算术题上。

 

 

我一笔一画写下又一个答案,刚想劝劝他,雷狮忽然指着窗外的橘树枝叫起来:“安迷修,你看那里。”

 

我还以为雷狮又搞恶作剧,下意识转过头时候却和雷狮一块站起来,被拉着凑到窗前,一只翠绿色毛虫猛地映入眼帘,把我惊了一下。它趴在深色叶片上,米粒大的头部来回啮啃着叶边,啃出一圈不规则的花边。

 

“是毛毛虫。”我喃喃着,有点怕惊动了这个小家伙。雷狮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它,手指戳戳我的肩膀:“安迷修,它会变成蝴蝶吗?”

 

 

“我不知道,”我承认道,“书上是这么说的......但是也有可能会变成蛾子哦。”蛾子也行,我悄悄在心里想,我看过趴在蚕茧上的蚕蛾,它的小脸和毛绒绒躯体上的围脖都很讨人喜欢。

 

毛虫挪动着换了个方向,它的头胸部很特别,像蛇的脑袋,但身体粗粗短短破坏了这种相似度,还有简笔画上去两个眼睛一样的花纹。雷狮好奇地伸出铅笔去戳“蛇眼睛”,毛虫柔软无刺的身体瑟缩一下,忽然从脖子弹出黄色蛇信子似的东西,古怪的味道瞬间弥漫出来,呛得我们直捏鼻子。

 

 

“我们把它养起来吧。”雷狮捏着鼻子,身音变得格外尖细滑稽,没等我反对就揪下片橘叶把扭动的虫子包起来,丢进我本来用来装铅笔屑的小纸盒里。毛毛虫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上半身,终于摸索到树叶开始啃食,丝毫没有爬出来的欲望。

 

“这样就行了。”雷狮说,“只要按时摘叶子喂它就可以养大。”他猫似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滴溜溜地转着,我能猜到他又准备开始酝酿新的恶作剧了。

 

 

 

 

果不其然,两天后的周末,我在自家小院给橘子树浇水的时候听到了雷蛰的尖叫,然后是爆发出的怒吼:

“雷狮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你有种搞事就别翻墙跑路!”

 

我一抬头,雷狮果然半边身子跨坐在围墙上,对着下面无能狂怒的亲哥略略略吐舌头,面对气急败坏的谩骂完全无动于衷。我注意到他手里还抓着那个纸盒。他在雷蛰的咬牙切齿中轻巧地单手一翻身跳下来,仰着脑袋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你又去吓你哥了?”我一点都不意外,放下了浇水壶凑过去看,雷狮喜滋滋地摇头晃脑,“对啊,大成功!我把小绿放在他外套上,再喊他一声,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吓得他滋哇乱叫。”

 

你什么时候给毛毛虫起的名字。这句话我忍着没有说。

 

他把手上的纸盒展示给我看,趴在树叶上的毛虫似乎大了一圈,探起上半截碧荧荧的身子,同样一副摇头晃脑的得意样子。而且,天哪,这个恶魔般的家伙甚至还有时间把它从雷蛰拖鞋底下抢救下来。

 

雷狮漫不经心地戳戳虫子软乎乎的躯干,“可惜现在这家伙在我家里算是养不得了,雷蛰非得在我爸妈面前告我状不可,先放回你这吧,我会每天来喂它的。”

 

......别自说自话地就做决定啊,我腹诽道。雷狮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翻了个白眼:“没说就丢给你养了,只是放在你那里而已。”我摊摊手,权当是信了,最后还是以科学老师布置的观察作业为由让妈同意留下了“小绿”。

 

 

但雷狮似乎真的对这个小家伙上了点心,每天早上中午下午都跑来看,摘一点叶子喂它——得亏只有一条不然可怜的橘子树会被薅秃,比他自己吃一日三餐都勤,连写作业都快了不少。有时候我看着他兴致盎然的样子会觉得很新奇,他很少对一个东西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兴趣。

 

毛虫长得很快,从比我的指甲盖长一些长到一根手指那么大,吃的也开始慢慢减少了。总晃着脑袋往空中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它要化蛹了。”还是妈经验丰富,找了根小木棍粘在盒子底部。毛虫果然爬了上去,左绕右绕吐出几根透明的丝来缠在身上。作茧自缚是我们课本上的成语,但是科学老师说蝴蝶和蛾作茧化蛹是为了长出翅膀。

 

它把自己固定在木棍上,皮肤从头部开始裂开,身体一点一点慢慢蠕动褪掉最后一次皮。它变成深绿色,身体更加粗短,尾巴变尖,开始有点像蝴蝶的样子,前半部分却又是不规则的形状,不动了。

 

“等一等就好了。”妈说,“现在天气热,估计过一两周就能变成蝴蝶,就能飞了。”

 

两周,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太长了。十四次的日起日落,从蒸腾热气的正午到光线暗淡的黄昏。在学校里咬着笔头,脑袋里还想着蛹里的蝴蝶会是什么样子。它会有花瓣一样的艳丽色彩吗?还是像泥土一样毫不起眼,或者像飞行的枯叶,停留在地上时就像隐身一样。

 

然后就被发现我们开小差的老师一人一粉笔头砸脑门上,生疼。我猜老师小时候用弹弓打鸟肯定很准。

 

 

每天放学我们都会先跑回我家看蛹孵化了没有。蛹的颜色随着时间的变化由绿色慢慢变出黄和黑,我能透过透明的蛹壳看到里面蝴蝶的大眼睛,一节一节的腹部,和它卷曲的翅膀,黑黄相间。戳一戳蛹,它会不高兴似的扭一扭。

 

终于在一天下午,蛹裂开了一个口子,蝴蝶的触角和头从里面伸出来。前爪在蛹壳上扒拉着,努力把身体从壳里拽出来。

 

雷狮看得很认真,入了迷似的,平时上课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认真。蝴蝶看上去很吃力,但没有停下动作。最终,一只拖着皱巴巴翅膀的蝴蝶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挂在木棍上,慢慢地舒展翅膀——浅黄色的,黑色的边框和斑点脉络,点缀着蓝色红色宝石一样的花纹。它看上去像村口老伯扎的蝴蝶风筝,或者女同学的发卡,不过是更小的版本,而且精致得多。

 

雷狮伸出手指,蝴蝶好像依然认得他,慢慢攀到他手上,翅膀慢悠悠地扑扇。我好奇地去碰,它抬起一只爪子搭上来,痒丝丝的,一点也不可怕。

 

“把它放了?”雷狮让它在手上爬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我,提议道。“小绿应该吃花蜜的。”

 

我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给毛虫——现在是蝴蝶——起的名字,有点想笑。它看上去一点都不绿了,但雷狮还是执拗地这么叫它。“行啊,”我点头,“反正蝴蝶在花上面飞也比较好看。”

 

于是我们看着蝴蝶晃晃悠悠地从他的手指上飞下来,停在打开的窗框上,触角点了点伸进来的橘子树枝,似乎没反应过来。

 

它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家吗?我屏住呼吸怕吓到它,“小绿”爬到嫩枝上,稍作停留,然后展开漂亮的翅膀飞出窗外,顷刻就消失在灰白的天空中了。

 

我其实有点失望,也许是不舍。我原本以为它或许会多停留一会,或者盘旋一圈表现一点犹豫,但它飞走的背影太决绝了,好像要抛下以前的一切一样。我看看那根它展开翅膀的树枝,空荡荡的蛹壳还挂在上面。

 

“我可以留下它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我忽然很希望把那根树枝保存起来,我指着那根树枝问雷狮。雷狮坐回小板凳,手撑着下巴端详了我一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我有点发毛。在我忍不住想说“算了吧”之前,他轻轻地开口:“可以啊。”

 

我感觉雷狮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我说不出来。这么平静太不像他了。

 

 

 

 

只第二天雷狮就回复了原本的模样,该捣乱捣乱,该疯玩疯玩。没有昨天那么安静,以至于让我松了口气。我想变得乖巧听话了才不像他,不像雷狮这个人。

 

 

......等到他把加厚纸张叠的飞机砸到我额头上,我觉得可能雷狮还是安静点好。

 

我愤愤地拿掉纸飞机把纸张展开,满是折痕的表面上用绿色水彩笔写了个大大的“笨蛋”,气得我眉毛直抽抽,转头一看雷狮坐在课桌上晃着腿歪着脑袋冲我笑,眼睛都弯成月牙。他专挑有阳光的地方坐,光照得他周身都是暖和的金色。隔壁班女生说雷狮笑起来很好看,像校园小说里写的男主角,但现在我只想揍他。

 

雷狮翻下桌子大笑着跑开,我把纸张揉成一团往他头上砸,投偏了,纸团堪堪擦过他的耳朵,在地上滚了两滚最后被我泄气地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又是几年过去了,我们上了中学。橘子树越来越大了,变得更加漂亮茂盛,开始开出白色的五角星状小花,不起眼气味却很独特好闻,淡雅却又馥郁得空气中都浮着飘洒的香气,任谁路过都会想到春天的花园。这些花朵过几天就会凋谢,在夏天萌发出小果并在秋冬天被收获。美中不足的是这些黄澄澄的果子时酸时甜,吃到什么样的完全看运气,我运气不太好,总是吃到又酸又苦的。

 

自打我们放飞那只蝴蝶后,每年都会看到蝴蝶飞回来产卵孵化出新的幼虫,每年都能看到彩蝶在院子里翩翩起舞。好在橘子树已经很大棵,不怕几只小虫的啮咬,只是变得镂空的树叶不太好看。我们也翻开科普图鉴终于认得这种漂亮的生物叫柑橘凤蝶。

 

雷狮还是会试图拿手指逗那些凤蝶,不过显然它们很不领情,还没等人靠近就飞了。留雷狮趴在我窗户边干瞪眼,得出结论说那些以为毛毛虫和羽化出来的蝴蝶不是同一个东西的纯属扯淡,当初那只“小绿”绝对是被他戳习惯了所以变成蝴蝶不怕他。

 

“好好好大生物学家恭喜你攻克一道学界难题。”我已经快写完数学作业了,扭头去催雷狮。“我说你别趴着了,写不完作业明天你又站一天,不嫌脚酸吗?”他转个身把脑袋靠墙壁上没个正形,懒洋洋地回答道:“安迷修你别老管我了,是我罚站又不是你站。”

 

 

我一时语塞,“我看不下去还不行吗,好歹一块长大的,咱还是哥们不?”

 

 

“不是,”雷狮不怕死地来一句,“谁哥们比我妈都管我管得勤。”

 

 

“那你明天别来我家写作业,自己回家做饭吃。”我回击道。我们俩上了本地的一所学校,离家近,骑自行车就能来回,雷狮也就经常跑我家蹭饭。雷父雷母外出工作,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偶尔他们会打电话来我们家,问问雷狮的近况,并对老麻烦我们感到抱歉。爸说道什么歉,不就多一张吃饭的嘴。

 

 

“那算了,我爸妈老出去,我哥姐又上学不回来,冰箱里比薛宝钗房间还冷清。”雷狮用指甲盖敲了敲必读书目《红楼梦》,大部头书发出嘣的一声轻响,又闲得手痒似的去摸挂在墙上的木画框。那根挂着蛹壳的干枯树枝被我小心地塞进街头买的廉价相框里——也得亏是廉价的,玻璃空隙足够大。爸给木框上了层清漆,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干脆住你家得了,反正回去也没人,我不介意跟你挤挤。”

 

我顿时感觉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强行憋出个笑:“别,我怕你半夜把我给踹下去。”其实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睡过,雷狮睡相的确不太好看但也没那么糟糕,勉强算个理由。他最大的问题是很喜欢抱着什么东西睡,比如被子,比如我。


 

“刚刚还说是哥们呢,这么不相信我?”雷狮走过来,手臂一伸勾在我脖子上,我放下笔不动声色地拍他的手臂:“松手,勒死了我变鬼找你。”

 

“无聊。”雷狮不情愿地松开手坐在我旁边,翻个白眼。“感觉安迷修你现在没有以前好玩了,换以前你要锤我一拳然后追着打的。”

 

 

我无奈,暗诽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挺希望我打你的是吧,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我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你生气的样子太好玩了,仅此而已。”

 

 

......真是个恶劣的家伙,我得说我总能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之后雷狮没有再说话,真的开始乖乖写作业。我偶尔抬起头往他的方向看一眼,他撑着下巴在纸上勾画,眼睛随着视线的扫视微微移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随后他轻咳一声,抬手掩住嘴和下巴,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直到妈走进来喊我们吃饭,气氛才再活跃起来。雷狮嚷嚷着饿死了饿死了一边把手撑在我肩膀上甩着大步走,我们俩的步伐不一致差点腿脚拧成麻花双双一个趔趄摔地上。把妈惹笑了说我们和喝醉酒了似的,雷狮也笑,我的后背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他憋不住的笑声,于是我也乐起来。

 

今天有雷狮喜欢的海虾和我喜欢的酿豆腐,豆腐是外婆从老家拿的,虾和豆腐里的香菇肉末都是从市场上买的新鲜货,香得我们直扒饭。雷狮吃虾懒得剥壳,整个整个的小虾往嘴里塞,我都替他觉得扎嘴,问就是补钙。我看看他已经比我高小半个头的个子不想说什么。

 

作业比以前多了不少,写完作业已经很晚了。雷狮开始把课本和笔挨个往包里塞,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动作没有往常那么利索果断,反而有些犹豫卡顿。收完东西又坐在原地发了半分钟呆才站起来向我道别。

 

我也站起来准备送他到门口,妈端着水果热情地招呼雷狮在这里住一晚:“别不好意思,这么晚你家又没人可冷清了,不如待在这呗!你和小修好了这么多年,两个大男生睡一张床挤一挤也能凑合的。”

 

我一激灵,忙不迭抓着雷狮的肩膀往外推搡,这家伙比我大个了,还不太愿意走的样子,脚步拖沓还能空出来老神在在地向爸妈挥手。我回头冲妈尴尬地笑:“我送他到他家门口,顺便和他聊聊天。”妈乐呵呵地一口答应。

 

 

 

说是送,其实只隔了两三分钟的路程,走两步就能到头根本没有送的必要。雷狮和我并肩走着,我借着月光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片橘树叶在手里撕着玩,植物冲香苦涩的气味钻进我的鼻腔里。

 

树叶略硬厚且个头不大,实在撕无可撕了雷狮才把它扔掉,并向我提议既然都出来了不如买根冰棍吃。夏天的夜晚闷热,我摸摸口袋还有几枚钢镚,欣然同意。

 

 

便利店的灯孤单地亮起一小片,门口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的大爷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直到我们已经走进去打开冰柜才惊醒。冰柜里没有想吃的绿豆冰棍,只剩下小布丁,雷狮失望地叹了一声,挑拣了几下认命地翻出最底下冰冻时间最长的雪糕。刚拿出冰柜的雪糕覆了层白霜,冒着丝丝的凉气,冻得太结实一口下去差点硌着牙。

 

 

我们一人咬着根小布丁蹲在路边,昏暗的灯光身后投下,在我们面前留下漆黑的人影。月亮被慢悠悠晃过来的云淹没,蝉鸣和树叶碰撞的声音融在一起,喧嚣又寂静。耳边雷狮吃雪糕的动静就被衬得很明显,我扭头看他,却发现逆光让阴影罩住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咽下一口夹着冰渣的液体看过来,我闻到小布丁的甜香味。黑暗迷糊了他的五官,只有眼睛反射了灯光,闪着细碎的光芒,亮得像装进星辰:“安迷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嗯?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心虚地缩了缩,被人戳穿心事的慌张感让我手心发凉,几乎要维持不住平静看着他的表情。雷狮笑了笑转回去,“......只是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他指指我手里的雪糕:“再不吃要化了,不想吃我帮你吃。”

 

“你......!”他作势要夺,我连忙把雪糕塞进自己嘴里咬一大口,忽然的冰冷冻得我牙齿发疼。弄得我龇牙咧嘴一时不知是拿出来好还是继续含着。他显然刻意提醒晚了,我手上已经被滴上了甜汁,黏腻地半淌不淌。我下意识抬起手想舔掉,对上雷狮的目光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奇怪。

 

最后我把它蹭在校服裤上,慢慢洇开一个比周围衣服颜色更深的小点。

 

雷狮三两口解决剩下的雪糕,站起来拍拍腿驱赶飞舞的蚊虫。他嫌天气热穿了短裤,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腿被背后的灯打亮白得发光,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总在外面跑还晒不黑。“走吧,”他伸出一只手,“这里蚊子太多了,别告诉我还要我扶你。”

 

“不劳您大少爷费心,”我回嘴,想站直身子却发现脚真的麻了,电流一样阵阵的麻酥感从骨头上窜过,猛地起身还是重心不稳搭了他一下。我决定不理会雷狮无情的嘲笑。

 

 

 

回程一路我们没有说话,好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发出人类的语言一样。也许气氛过于微妙,以至于我们默契地不愿开口打破它,或者只是单纯不知道如何应对。我们才十几岁,还很年轻。

 

 

雷狮站在门口掏出钥匙开家门,屋内一片漆黑,没有月光照亮看上去像一团黑墨水。他走了几步,但没有完全进去,我以为他要向我告别,他却开口道:“安迷修,你想考哪个大学?”

 

“大学?”我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但嘴巴比大脑先一步回答:“应该是考一个本地的大学吧,比如S大,听说还不错,教学条件也好。”

 

“......”雷狮没有很快给出回应,他离我很近,呼出的气息绵长,挠得我脸颊发痒发热。我好奇雷狮会说什么,莫名有些紧张,现在的氛围似乎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又好像不会,我应该期待什么吗?

 

 

空气依然闷热,雪糕带来的降温效果只能算聊胜于无。我忍不住拽住领口扇扇风,这才察觉我的脖颈间已经全是汗了,后背却阵阵发凉。呼吸和衣服带来的空气流动胶着在一起,心脏剧烈地跳动,砰砰,砰砰,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震耳欲聋。看不清雷狮的表情和举动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就在我想问问雷狮你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前一刻,他忽然抬手按开了灯,突如其来的冷白色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一片朦胧中勉强看到他嘟囔着似乎不太高兴:“考S大?你就这点志气?”

 

 

“......你要不要先看看你自己的成绩。”警报解除,我长出一口气,努力不表现得太如释重负。抬眼忽然意识到雷狮离我似乎有点太近了,我差点后退一步,不自然地摸摸鼻尖,“你想考什么学校?”

 

 

“我吗?”雷狮歪歪脑袋,“哈佛?清华北大?”他随便扯了几个名号响当的学校,表情越说越绷不住。雷狮成绩还算不错,看在他天天不写作业不听课的份上,但显然不是能考到世界名校的水准。

 

 

“滚啊,”我噗嗤一声,用拳头轻锤他一下。“我认真回答,你就拿这个来糊弄我?”

 

 

“你太狠心了,”雷狮表情夸张地故作惊讶,再转为悲痛状,“是谁声称和我关系好的,这么打击别人的梦想。”他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电影腔和手势,搭配上那张好看的脸,如果不是我太了解他,可能会当真觉得我伤到他了并诚恳道歉,恶劣的家伙。

 

“我不狠心,你又不是别人。”我说出口才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因为雷狮也愣在原地,没有和往常似的把玩笑开下去。

 

“我们毕竟认识了十几年,现在请收起你的演技,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很晚了我们都该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我连珠炮一样把剩下连我自己都觉得尴尬的话一股脑倒完,大步迈出他家门,还顺手给关上了。我无奈地把头靠在厚实的木门上,嘶地倒抽口气捂住脸,摸到自己脸有点发烫心想怎么和他待一起就变得怪里怪气,明明本来想说的就在嘴边却被抢了位置。

 

 

我起身离开,对询问为什么我出去了这么久的妈解释我们聊了点学校里的事,聊得开心了有点忘记时间。妈毫不怀疑,催促我赶紧洗澡睡觉。我依言照做,但当我躺在床上时,感觉心里堵住了一块,闷闷地堆积压实在我的喉咙,透不过气来。

 

 

......明明明天还是能见面的。

 

 

第二天我照旧和雷狮一同上学,依然正常地嬉笑打闹,但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高考完后的暑假是我们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仿佛我们前十八年就是为了这一场考试而活。忽然不用再面对它,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新奇和欣喜。

 

我大睡了两天,醒了吃吃了睡,清晨听到敲门声终于抱着被子回过神过来。我拖着身子打开门,看到雷狮抱着一堆花花绿绿游戏碟片站在门外,面上带着不耐,眼睛却在发亮:“玩吗?”

 

无需多言,我也没和他客气,直接把他迎进来,雷狮乐呵着冲妈喊了声“阿姨好我来玩了”就比我先一步跑进客厅。我问他哪来的碟片,这些玩意看上去显然价值不低,他哼了一声;“你信这是我家里人送的吗?每年我生日他们送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就送这个,要不就是蛋糕零食。平时又叫我不要玩游戏影响学习,这不自相矛盾嘛。”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没有这么见过雷狮打游戏。

 

我第一次能够对着眼馋了那么久的游戏,想玩什么玩什么,玩多久都可以,几乎挑花了眼。雷狮随手捡起一个光盘塞进电脑,老旧的台式机不太灵敏,按了几下才慢吞吞地把碟片吞进去,发出嗡嗡地声响。他挤挤眼睛:“看你能不能赢过我?”

 

真正意义上的疯玩,我们把雷狮带过来的碟片打了个遍,然后又回到最开始那张重新打一遍,房间里充斥的游戏音效和我们的喊声,从外人看来估计相当吵闹,直到实在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才安静下来。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睡着的还是累昏的。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已经想不起完整的内容了,只能模糊地记得我在漫长的奔跑中逃出古怪的建筑,满天耀眼的白光,悬挂在空中的游戏光盘,前面的一棵高大的树,盘曲遒劲的树枝伸向苍白的天空,看不到云朵和太阳。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橘子剥开,被掰开的一瓣瓣果肉里睁开一只紫色眼睛,猫似的眼尾微微上翘,睫毛像蝴蝶眨巴眨巴直直看着我,把我吓了一跳。耳边传来遥远飘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还趴在电脑桌前,电脑没有关,游戏音效在滴滴滴地响。这个古怪又漫长的梦让我缓了好一会,才发现雷狮大半个身子半靠半压在我身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还在睡,沉甸甸的,我想我找到了自己做怪梦的原因。

 

“......醒醒,你压得我手脚都是麻的。”我微微动一下开了口,嗓子一扯就发疼,声音还沙哑得厉害,得喝点水。雷狮不满地嗯了几声才溜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要......好困......”

 

“......好吧,但是你要睡去我床上睡,别睡在这了,这样我们俩都累。”我被他这懒样弄得没脾气,一大清早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和他纠结。雷狮没说话,脑袋还埋在我肩窝里蹭了蹭,发丝蹭得我痒痒的,我就当他默认了,艰难地拖着他站起来。想要拽动一个大型人形挂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玩意还整个挂在你身上,这时候离桌子四五步的床远得像天涯海角。

 

我试图把雷狮从我撑了他一晚上的可怜的背上放下来,但他扯着我没松手,导致我也一头栽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疲惫后忽然得到放松让床铺舒服得出奇,我挣了两下没挣脱,看到雷狮熟睡的样子才发觉自己的眼睛也困倦得快黏在一起。

 

“睡吧”这个念头突兀地从眼前浮现,我索性也合上了眼,如山倒海之势袭来的困意迅速淹没了大脑,甚至让我无暇感受身边人的温度,连耳边他的呼吸声都轻得像催眠曲。

 

 

 

 

 

我问过雷狮高考成绩怎么样,但他显然并不太想说。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勉勉强强地告诉我他有好好复习,但还是考砸了,上了个不怎么样的学校,据说校风极差。

 

我看他不情愿的样子其实也猜了个大概,认识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呢?我太了解他了。只是可惜了他花那么多时间去复习,我都感觉他一朝转性了,而且以他的脑子只要肯学就不会差,偏偏就这一次。

 

我同样没有再问什么,心知肚明地继续和他打游戏。有时看到他全神贯注的侧脸,因为胜利而雀跃的神情有点难过,我们待在一起十几年,也许这个暑假之后就要各奔东西了。

 

然后就因为打游戏不认真操控的角色死掉被雷狮鄙夷。

 

雷狮表现得特别没心没肺,每天打游戏饿了在我家蹭饭困了直接往我床上躺,过得好不快活逍遥。爸看到我们这个样也无奈地说,就让你们玩个够吧,辛苦那么久了。但我知道雷狮表现得越满不在乎就意味着他越介意,他在介意什么,不言而喻。雷狮不是会在乎成绩的人,但他讨厌受挫。

 

我的成绩倒是稳定得一如既往,如愿上了S大,市中心大大学,离家不远不近坐车一个多小时到,想回就可以回。雷狮没有告诉我他考去了哪里。

 

 

玩了一个暑假,报道的前一天,雷狮提出他要回去收拾行李,我想起来我也得赶紧收拾东西了,匆匆忙忙开始准备。爸妈买的新行李箱,几套衣服,运动鞋拖鞋和其他生活必需品。东西不算多,但依旧花了我不少时间整理,久违的忙碌感回到我身上。

 

但当收拾完坐在地上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和行李箱一样被塞满再把东西一股脑倒出。这将会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家,也要面对全新的环境,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窗外那棵已长得高大的橘子树和凤蝶,也没有雷狮。

 

晚上爸妈坐了很多我爱吃的菜,以至于摆满了一桌看上去这顿吃不完。我想叫雷狮一块来,但去到他家时发现灯关着,从窗户看到空荡的房间和合上的黑色行李箱,人却不在,或许是跑去下馆子了,只能作罢。

 

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贴了磨砂的窗户忽然被什么东西敲响,我以为是什么小动物扑到了玻璃,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几声嘎哒声和黑影一并敲在窗户上,我才意识到是有人在拿石头敲我玻璃。

 

能干出这种缺德事的只有一个人,我用力打开窗户,金属有点生锈了,并不好挪动。雷狮好整以暇地站在外面的土路上,叉着腰理直气壮的样子示意我出来。

 

这家伙,我叹口气,偷偷从房间走出,爸妈还在看电视没有注意我的动静。我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居然没有被发现,顺利得让我吃惊。

 

我奔出院子,快步跑到雷狮身边,心脏紧张地快蹦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在没有告知父母的情况下在深夜跑出门,又有点诡异的兴奋,兴许是因为雷狮没忘了找我。

 

“你太慢了。”雷狮像小时候那样抱怨着,“我等了那么久你才出来。”

 

只是过了五分钟不到而已,我也在心里吐槽。虽然这么想,但我依然很高兴。没有谁会不愿意在临别时多和老朋友待一会,哪怕相处的过程中充满了互相扯皮拌嘴。

 

我好奇雷狮会对我说什么,一起走走散步也好,像之前一样去小卖部买条冰棍,我会很乐意和他度过开学前最后的时光。但我们面面相觑了半天,他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尴尬的沉默笼罩了我们两个人。

 

 

“你有什么事吗?”我忍不住问,“要不我们......”

 

 

话音未落,雷狮忽然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说:“我明天就要去外省读书了。”

 

 

我愣了一下,考到省外,意味着见面会很不方便,生活也不再会有什么交集重合,除了电话短信联系基本上是没有别的渠道了。但电话信息怎么会和真实见面完全一样呢?

 

 

“啊......”我能吐出来的音节只有这个,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表达惊讶还是明白了,抑或是遗憾。

 

 

空气忽然变得很沉重,难以吸入肺里,重重地压在我肩膀上。我费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想必十分难看,因为雷狮皱起了眉:“那,去了那边别忘了兄弟我。”

 

“怎么了?”雷狮一点表示也没有,我快维持不住了,几乎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你是不是舍不得家,舍不得我们?没事别担心,你肯定能混好的。”我张开双臂,“还是说你想要一个拥抱安慰一下?”

 

我到底在说什么?干什么?我的脑子一片浆糊,做出行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但雷狮犹豫了一下,真的抱过来。熟悉的温度包裹在我周身,他抱得很紧,勒得我有点疼,像小孩子抱自己心爱的玩偶,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心里也应该不好受,我同情地想,可怜的家伙,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我拍着他的后背,忽然很想抚摸他的头发,手却像用石膏浇铸过一样僵硬,刚想抬起又放下。雷狮很快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许多。他慢慢松开我,我的手从他背上滑落,布料摩擦过的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

 

 

“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车吧?早点睡。”我不知道说什么,但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也许是我们之间太少拥有安静的时间,我完全不习惯这样的氛围。

 

 

雷狮低低地唤我:“安迷修。”他略低着头,刘海挡住了我的视线,天太黑,我无法探查清楚他的神色。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抬起头来搓了一把眼睛,那种狡黠的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我先回去了,别忘了有空找我,哥带你打游戏。”

 

我也笑起来:“我才是你哥,我还比你大一岁呢,快回去吧。”

 

 

 

第二天,果然雷狮家里已经完全没人了,冷清得很。我看了一眼当时我们留下来放进玻璃木框的蛹壳,拎着行李箱低叹了一声,对准备送我的爸说:“走吧。”

 

 

 

 

 

我没有再看见雷狮。

 

市中心比我家所在的村落繁华得多,新奇事物多的很,手机电脑等在我们那里还比较少见的东西在这里到处都是,而且更加方便。大学里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对我很友善,可以一起讨论问题,只不过我依然怀念以前在小土路和砖瓦房之间和雷狮打打闹闹的日子。

 

 

“雷狮你别跑!”

 

 

“安迷修是大笨蛋!”

 

 

响彻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声音不满地嚷嚷:“你干嘛不理我?”

 

 

我从思绪中抽出身,抱歉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没想到我居然也有和别人讲话走神的一天,似乎只是想到雷狮都让我做出状况外的举动。

 

女生无语地看我一眼:“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些高中同学。”女孩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我完全没料到我居然会在大学里碰到她,大概是因为熟人总会有些亲切感,本来关系一般的我们现在倒成了朋友。

 

“记得啊,肯定记得,不过过了几年而已啊。”几年,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在小时候的我看来几年简直像是几个世纪。时间总是过得又漫长又短暂。亲身经历它的时候感觉还有那么久,回过头一看又觉得它实在太短暂了。从前的生活像被压缩的胶片,观看的时候觉得它那么长,整理的时候发现短得出乎意料。

 

 

“我很好奇诶,你在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聊了会从前同学们的趣事,女孩的表情开始变得促狭,“我记得学校里有好多漂亮女生的。”

 

 

“没有。”我苦笑道,女孩瞪大眼睛:“真的啊?我们当时都在猜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诶别笑我啊,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你挺受欢迎的。那你那个很帅的发小雷狮呢?有没有情况?”

 

 

怎么那壶不开提哪壶,我差点要捂着额头喊我也想知道。“我也好久没有联系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是吗?不应该啊......你们俩关系不是特别好吗?平时也可以打个电话呀。”女孩咬着饮料吸管嘟囔。“但是毕竟现在不在同一个地方了,也的确可能少了很多共同话题,我懂。”她的目光变得同情起来,我面对她的善解人意只想叹气。“好朋友忽然不联系了很难受吧?”

 

“确实。“我点头,“其实挺想他的,但怕他忙打扰到他,也不敢联系他。”女孩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感到些许安慰。真奇怪,对于外人可以说出来自己的顾忌,面对认识很久的人却变得小心翼翼了。

 

 

不联系雷狮其实并非我愿意,而是我和他分别后才发现,我只有他家座机的号码,而他家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我不死心地拨了几遍,每次都在一声声响铃中希望落空,我沮丧地扔开电话躺在床上。也许是因为我和他实在是太熟了,家也离得近,所以连通话都是不大必要的事。有事直接见面或者打座机就成,哪里还需要交换手机号码。

 

更糟糕的是,他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个城市,哪所学校,而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在哪里。我们都以为自己和对方足够默契,结果是默契地没有告诉对方。这个结果让我相当哭笑不得,阴差阳错的各种巧合仿佛在刻意阻拦我们,不知道是否是命运在作祟。

 

 

中秋节的时候,爸妈在干活没时间,托了回家来办事的雷伊给我送月饼,大老远就看到校门口一个高个子女人提着袋子站在保安室旁边,我怕她等久了不高兴,直接跑着过去接。我一直觉得雷伊和雷狮虽然像,但是脾气很不一样,雷狮虽然情绪多变,但我早已摸清规律,而雷伊和我并不熟。她总冷着脸的样子是雷狮都怕三分的。

 

雷伊的个子甚至比我还高不少,轻松地把袋子隔着栏杆给我递过来,我连忙接过。里面是简朴的铁皮盒,装着村里阿叔自制的月饼,酥香的外壳和莲蓉馅没有外面做的那么甜腻,我和雷狮总要抢着吃里面的咸蛋黄。

 

也许是我和雷狮关系好而且比较受长辈喜欢,雷伊面对我的表情也松动了些许,她替爸妈带了两句叮嘱的话,准备向我告别离开。我想了想,开口叫住她:“伊姐,你知道雷狮最近怎么样吗?”

 

雷伊的动作顿了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啊......我不太清楚,这小子学也不好好上隔三差五就跑出去干这干那,又是玩摄影又是打零工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怎么联系我们,只是偶尔妈打电话给他会应付一下。”

 

 

我沉默一会,要了雷伊的微信加上。

 

 

 

大学课业不少,时间一长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清晰,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过年了。我提前一天收拾好东西打了车,即使还没到时间,路上也有很多回家的人,“叭——”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寒冷的白气中车尾的红灯也变得朦胧,像云雾里的太阳,只是没那么明亮。

 

爸妈早就做好了饭等我回来,我打开门进到室内,还没开口暖意就融融地先包围过来,迎面的是爸妈的笑脸,长时间的疲倦被瞬间驱散,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新年快乐,爸妈就先一人给我一个有力的拥抱。

 

饭菜很丰盛,电视里放着春晚,没有人去认真看似乎只起到背景音效的烘托氛围作用。爸妈你一句我一句地问我近况如何,我笑道在这么说下去饭都凉了,先吃完饭再说吧,他们又开始忙不迭给我夹菜。

 

妈撑着脸看着我叹气:“小修不在,感觉家里都冷清好多,忽然少了个人真是不习惯啊。”

 

“说起来也是啊,雷狮他们家很久没来拜访了是吗?”我随口应答着刚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忽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雷狮的父母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会带着雷狮来拜年,有时候会带上他的哥哥姐姐,后面就成了雷狮自己跑到我家过年,我不确定雷狮是否更把这里当作家。上一次见到雷狮的父母似乎只是高考完匆匆回来了一趟,夸奖安抚了下小儿子没几天又离开。

 

“是啊,都不怎么看见他们两公婆,跑到别的地方工作,大孩子也就算了,就把小孩子丢在这里......”爸摇了摇头:“他们其实挺疼雷狮的,总是寄这寄那,但不回来又有什么用,孩子又不能没人管啊。”

 

就那么忙吗?嘴里的食物忽然有些难以下咽,忙到昏天黑地回不来几次只能拿好吃的好玩的补偿,雷狮每天晚上回到没有开灯也没有人的家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对了爸,我们家那棵橘子树怎么样了?”我试图转移话题,让气氛轻松起来,没想到妈叹道:“年前忽然一场寒,没做好防冻枯死了,你爸就把它砍了。”

 

“啊......”我顿了顿,话头卡在喉咙里。妈看出我不太开心,拍拍我的肩膀:“如果你喜欢,就再栽一棵吧,反正都是爸妈替你照顾。”我笑着摇头:“算了,栽一棵树得长多久呢,之前那棵结的果也不太好吃,不如种上菜吧。”

 

就算重新再栽也不是原来那棵陪我长大的树了,我在心里悄悄补充。

 

 

心事重重地跨了年,爸妈催我去睡觉。我笑着应了,转头却打开了手机翻出聊天软件,犹豫半天终于点进和雷伊加上好友就没再动过的信息栏。

 

“新年快乐。”我想了想选择用这一句作为开始,雷伊那边没有反应,也许是在做别的事。我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发出:“雷狮最近怎么样?”

 

可能有点太直白了,我捂脸。不过这次雷伊倒是很快回应:“不怎么样,听他以前的朋友说买了套器材然后跑奶茶店打工去了,垮着张臭脸不知道怎么会有顾客的。今天过年也没过来我们这边把雷蛰气得一直骂他。”

 

奶茶店?我想像雷狮臭着张脸打小料调奶茶把饮料递给顾客的样子,很不合时宜但我笑出了声。天地良心,他怎么想到去做服务业的,顾客没吓跑纯粹冲着他脸给的面子吧。

 

“别的我也不清楚了,他的朋友也很久没联系他只是路过聊了两句,你知道我们之间关系不好。”

 

“嗯,没关系,谢谢你。”我打字,说实话我已经很满足了。雷伊也没问我为什么要问她雷狮的情况,大概是觉得我不好意思去联系他本人,干脆利落地回了句“不必,新年快乐。”截断了对话。

 

窗外已经看不到橘子树微微颤抖的枝叶了,我看着被铁栏杆分割的玻璃,想到今年的凤蝶飞回来,也找不到自己出生的那棵树了,它们会不死心地寻找,还是失望地离开?不管怎么样,它们不会再来了。

 

 

 

 

 

 

“那安哥我们出去玩了啊!回来会比较晚,你要是提前睡了发消息告诉我们,我们回来小声点!”室友们笑呵呵地勾肩搭背地走出房间,我向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看着他们掩上门。

 

又是几年过去了,我从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变成打工的一员,工作很忙,忙得我无暇去想那么多东西,忙到自己不知为何而忙。今天好不容易把这段时间要的东西都提交上去,我才感觉到几丝放松。一定程度上我也理解了雷狮的父母,一天到晚工作时候的确是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别的事的。

 

几个大学同学和我一起租了房,虽然并不能算太熟但至少能友好相处,我已经很知足了,总好过聒噪扰民无法沟通的人。

 

消息栏闪了闪,蹦出一条信息,是朋友问我下周有没有空出来玩,我叹息一声,回复道:“看看情况,不知道会不会临时有事。”

 

手指往下翻了几下,翻到屈指可数的微信好友列表底部,雷伊的单色头像旁边还停留着上一次我对她的答复表示的感谢。下面是另一个用户的头像,灰云的背景中一座灯塔的黑影,页面里只有一条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

 

我叹了口气,起身去冰箱拿出两个易拉罐,是啤酒,下午刚买的。我拎回来时做贼心虚一样遮遮掩掩,不过也并没有人注意。我其实不喜欢酒味,可能只是好奇,好奇雷狮以前总闹着要喝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小孩子似乎觉得酒是大人喝的,是长大的证明似的。

 

我思考过过很多次要不要向雷伊要雷狮的微信,雷伊也没有提起过雷狮有联系我的意思。从雷伊的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雷狮,让我想去了解,却又停滞不前。我担心会打扰他,也许他很忙呢,也许他有了更好的朋友忘了我呢,我对自己说道,却清楚自己在担心他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笑得张扬的少年。

 

我已分不清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懵懂的爱恋悄悄混入了日常的打闹之中,仅在我的举手投足中塞进一点不自然作为留给我的提示。当我能够分辨它时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

 

 

大概是忙太久忽然得了清闲,心里忽然缺了口,不留神就想得太多,我无奈地扣住易拉罐的环扣。

 

“喀嚓——”随着易拉罐被打开,气泡夹着噗呲噗呲的声音也一溜涌出,在铝盖上面消散留下金黄色的小半圈,像一枚月牙。我愣愣地看了它许久,忽然想起小时候雷狮画的月亮船和不知夹在语文课本中一起放在哪里的小草环。我举起易拉罐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蔓延到舌根,热意在胃里烧起来。

 

我拿着两个罐子晃到阳台,任凭冰冷的水珠顺着我的手掌滴落。已经入秋但夜晚依然闷热,蝉鸣声也丝毫不减气势。城市的高楼林立,路灯和花枝招展的霓虹灯大肆闪烁,映照在天空上方的厚厚云层上,天空都是灰紫混着红黄,我看着厚重的云朵感觉快要透不过气,忽然很想看漆黑而透明的空中闪烁的星星,暗淡,但聚集在一起就像撒了满天钻石。

 

我又灌下几口,一罐很快就见底了,我把它掐扁打开另一罐,酒精燃烧着我的肚肠,爬上我的脑袋,视野有点模糊发热,汗水滴入眼中刺痛角膜。我的手指一直按在手机上导致它没有熄屏,略老旧的机身开始变得滚烫,像烙铁。我努力看清屏幕上的列表,戳进那个只有一条验证消息的好友,暗色的灯塔头像。

 

那个申请是前两年发过来的,我通过了,以为是谁找我,但他———姑且称为他,一直没有给我发过消息。我并不太用社交软件,也就没有删他,让他留在那里,留了两年。

 

我总觉得那是雷狮,却不敢去求证,哪怕问一句你是谁,生怕打破自己的幻想。他不常发朋友圈,吐槽或照片都少,只是偶尔有几张风格特别的风景照。我不懂照相,觉得它们似乎特殊但也觉得好看,也许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像雷狮。

 

酒壮人胆,我没有喝醉,也许吧,烧热的大脑抛去了平日的小心谨慎。去他的,它说,我就是要问,问不着又怎么样,不是他又怎么样,能掉块肉吗?

 

 

“你还记得我家院子里的橘子树吗?”

 

突兀又无厘头的一句,没话找话的典型代表。我轻松地想道。

 

 

“它前些年被冻死了,也许你还记得我们一块养的毛毛虫,它变成的蝴蝶和它的子子孙孙,它们再也没有来过。”

 

 

上方只有几个符号的人名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我耐心地等待着,但它们最终还是变回了原本的用户名,几个符号的排列。

 

 

“我想吃橘子了,想吃那棵树结的果子,很酸,我吃到的大部分都是酸的,但我们那时候总是会抢着摘。你好像总是运气不错,能吃到比较甜的。”

 

我的眼皮开始有点打架,磁铁似的要粘合在一起,我从残存的清醒意识中努力回笼,抓紧时间拼命打字。

 

“你能再陪我摘一次橘子吗?如果树没有死掉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等凤蝶回来,我的房间上到现在还挂着那个蛹的标本,只是已经干枯发黄得不成样子了。”

 

疲惫时身体勉强拉着我回了房间倒在床上就睡、所以也没有看到对方发来的一个字“好。”而明天,其他满满当当的信息将把这个承诺挤回它原本的地方。

 

 

 

 

 

 

又是一年春节,我冒着大雪拎了大包小包回家。呼出的白气在发梢上结霜挡了我的视线,袋子带加上严寒勒得手供血不足几乎失去知觉,感觉自己要被冻僵之际却在离家不远处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原本光秃秃的小路安装上了新的路灯,照得四周都亮堂不少。年轻男人站在路灯下,穿着长款看上去很厚重的黑色羽绒服,我知道他从小就体寒怕冷的,冬天总喜欢黏我身上,还会把冷冰冰的手塞进我的脖子里或者腰上冻得我大叫。他一手提行李箱一手提一个塑料袋,还拿着手机似乎在打字。

 

他好像又长高了点,不过我也有长高,所以我们的身高差还是没有变化。他在给谁发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后呼出一口气塞进口袋,同时我的手机发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我到了。”

 

他听见背后的动静,惊讶地回头望我。

 

 

“雷狮!”我喊道,慢慢走近他。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找我,那么多那么多要说的话卡在牙关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我感觉眼眶发热,嘴唇在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激动。

 

他的头发上落了雪,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的,化了一点从他的发尖滴下。这个重逢一定浪漫得一塌糊涂,至少我这么觉得。可惜我的表情应该蠢爆了破坏掉气氛,因为雷狮很快就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露出我熟悉的狡猾表情,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嘲讽我,而他却说:

 

 

“欢迎回家。”

 

 

他咧开嘴笑了,略眯缝起来的眼睛闪烁着雪地的反光,亮闪闪地像以前一样。他还是很好看,精致漂亮的脸开始沉淀些许成熟的气息,笑起来却还是像个孩子,让我瞬间回想起小时候我们的嬉戏打闹。时光磨得他比起记忆中变了些,却又好像一点都没变,几个相同而不同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重叠起来,组合成我面前这个熟悉的男孩,意气风发的少年。

 

于是我也笑了,两个人相对傻笑的样子一定很奇怪,但雪地中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有谁会在意呢?这时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的袋子,是橘子,小个头,黄澄澄的,像以前我们从树上摘的样子,也许味道不会像以前那样酸涩。

 

 

 

“欢迎回家。”我说道。

 

 

 

我的凤蝶回来了。

 

 

 

 

 

 

 

end.

 

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多月,最近处于集训中,美术和写文同时卡进瓶颈期,很痛苦。每天面对自己的画面很焦躁,回来面对一堆堆只开了头的文档感觉写什么都生涩没手感,硬挤出来的前两篇东西也毫无文笔和水准。

 

但我还是写完了,这点祝贺我自己。也给我的朋友酸酸送上迟到了一个多月的礼物,也许算是礼物吧,虽然不够好,也不够郑重,但是是我认认真真写完的。

 

除了结尾略显潦草,太困了这几天我改一改

 

写了一个相识相知分别又重逢的故事,很老套,但我喜欢。双向暗恋的苗头其实埋了好些,但总觉得写得矫情又纠结。不过,嘛也算是青春的特点吧,写东西就是为了快乐,不想那么多了

 

思考了很久发现我连他们的相处模式都写得生疏了,这玩意还是得多练。

 

先前想了好多话要说,但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算了,就这样吧。

 

祝愿我们的十七岁这年都安稳地度过,也感谢大家的看完这个不算优秀的故事,如果喜欢的话欢迎评论,多谢。

评论(23)

热度(158)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